去年11月,老媽已不良於行。小妹與老媽攝於sunway lagoon的family trip。
在發覺自己可以一手抱起老媽的時候,第一個感覺是嚇到。
之後,就是很多很多的心酸。
整個新年,她像一塊殘舊的黑色抹布,偎縮在一個角落。電視上的畫面在閃爍,可是她的眼中卻沒有倒影。聲浪再大,她也是聽如不聞的吧,她的思緒已經飄得老遠了。
那一天,她突然跟我說起她小時候的事。
“我是我媽放在手心呵護著大的呢,長到十六歲,大小二便都有老媽子用痰盂來服侍。唯一一次要表孝心,搶著幫你外婆倒痰盂,結果下樓時咚咚囉鎗,連人帶盂滑下來,給尿和大便澆了滿頭。”
自此之後,她媽不準她做家務。一直到她嫁給一個老人反對,她為了意氣堅持要嫁的男人,才一生勞苦。老人說,這個男的外強中乾,家道早就中落了,肩不能擔,手不能挑,又好賭懶作,嫁了你是要吃苦的。
“我不聽嘛,大人說這樣你就偏要那樣,這點你最像我。”
人老精,鬼老靈。終於還是中了老人言。當丈夫到處欠債的時候,她的淚,就像她媽媽所說的,掉落在有洞洞的簍箕之中,永遠沒有裝滿的時候。我小時候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人,帶著六個doremi一樣的小孩上門來討債。
早上早早搭第一輪巴士就來了。說是她老公欠了她老公的錢,後來她老公死翹翹了,她沒有辦法養孩子,一定來要她還錢。這個很好看的女人,不知怎的眼白之中有一點小小的黑點,令得她看起來特別淒楚。
我老爸早就不知去向了。老媽一個人躲在房間裡面。不敢出來吃飯喝一口水當然也得忍屎忍尿。從早忍到晚,忍到晚上,再忍到天亮。那個女人不走,她也不敢出來。
這件事,留給我一個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我很怕欠債。有時發夢還會夢到這個女人,她會不會再回來呢?她的六個孩子後來怎樣了?這件事,當然提也不敢提。不想再讓老媽傷心呢。
不是不還錢,而是我們其實也沒有能力吃飽飯。
最窮的時候,老媽會打破我們的撲滿。每次學校發獎勵金,考第一名的有3塊,第二名的有2塊,第三名的有1塊,我馬來文很爛,平均分數拉得很低,常常考第二或者第三名,每次領了錢我都歡天喜地的想買沙爹吃,不過每次這些錢只是給我看爽的而己。
老媽總是會說錢給她保管,當然每次的保管都是有去無回。所以每次不管是撲滿被打破或者是獎勵金要給人保管的時候我總是會哭。所以他們常常笑我是孤寒鬼小器鬼和大哭包。
其實那個撲滿也沒有很多錢。最多是幾毛或者塊多兩塊錢。在老爸落跑的那段日子,大哥不肯再讀書,大姐也早早就得出來作sales girl,二哥最好命,在犧牲了我的多聞還有哈哥達之後,被選中到澳洲讀中學。
還剩下的三哥,我,還有小妹,很小就得作蠟燭腳賺錢。剖1000根竹來做蠟燭腳有三毛半。把竹根裹上棉花再沾漿糊再曬乾,1000枝有塊二錢。再把蠟燭腳塞進竹根再用蠟紙綁好來,1000根可以另外再賺八毛。
這是被剝削了兩手之後的價格。不過我跟老媽兩個常常忙了一天,還是不到1000根。那時小妹還小,手工不好,工頭不肯讓她做。老媽重男輕女,也不肯讓三哥幫忙。我的手指,常常被竹割到,寫字作功課都會流血。
不過現在想起來那算是好的了。在做蠟燭之前,兩餐都不繼。
“那個時候啊,我手心捏著一個一毛一個五分錢,在巴剎從前面走到後面,再從後面走到前面,最後是花一毛錢買幾條甘望魚,再用五分錢買一點阿參片和小辣椒。”阿參魚是她的拿手好菜,每次有得吃我們都雀躍萬分。天天有得吃,是我們最大的心願。
還有一次,跟隔壁的雜貨店賒了兩毛錢的米。洗好放進鍋裡放到火上燒了,雜貨店老板過來討錢。老媽問先欠著可以嗎?老板怒氣沖沖的連米帶鍋拎著走,用客家話丟下一句沒有錢學什麼人家吃飯?
那一次,老媽抱著我們三個掉眼淚。那是我最後第二次看見她掉淚。最後的一次,是老爸死翹翹的時候。
自那一天起,我心底深處最原始的願望始終沒有變──我祈求老天讓我肚子不吃也不會餓,又或者是永遠都有飯吃。這個願望,唯有在白頭問我要不要結婚的時候當作一個條件來跟他說過。
讓老媽突然變得很堅強的,大概是三哥。最窮的時候,有個同學的媽媽,在KL做媽媽生,跑來問我媽願不願意跟她找吃。老媽在半夜搖醒我們三個來問,願不願讓讓媽媽去工作賺錢養家。
我餓瘋了,第一句就說好。三哥一個大巴掌打過來,我臉都腫了,哭得半死,還把他亂搥亂打。他吼我說老媽走了我們就再也沒有媽媽了。他又把拳頭捏得緊緊的跟老媽說,如果她去做,我們就再也不會認她了。
三哥講了,我才覺得羞愧。竟然會為了想吃飯而出賣自己媽媽。想來想去,還是肚子餓惹的禍,當時又大哭了一場。
後來,在澳洲的六叔匯了幾百塊過來,老媽用這筆錢開了一檔一個桌子那麼大的水果檔。就這樣,一粒蘋果賺五分,一顆橙賺三分,搬貨搬得要生要死的把我們養大。中間吃過多少咸苦那也不必去說了。
再到後來,老爸回來了,她沒有例外的像舊式女人一樣無怨無悔的接納了她的丈夫。
一直到老爸在家境變得不錯時又故態重萌。借大耳聾去還賭債。等到發覺的時候已經是個無底洞了。這筆債,還了好多好多年。還到三哥試過要拿刀砍人。有過一次,老爸跟他的豬朋狗友約好要到泰國花天酒地,隨便去泰北的賭場玩,她一個女人拿了把巴冷刀站在馬路中間等他們的車經過。
後來老爸當然沒有去成。不過經過了這一場大戲,深覺沒面子的老爸當然更加瞞著她作事。所以一直到老爸在2000年心臟病死掉,老媽才宣佈原來家裡的流動資金沒了三分之二。老爸偷偷挪用了他們聯名戶口內的資金。
還不包欠下大耳聾的幾百千外債。老媽常說,如果老爸不是幹了這些虧心事,日唸夜唸的唸到心臟病發,應當不會這麼短命。
老媽常常說,她最虧欠子女的教育,有的沒有能力送上大學,有的為了要受教育而被逼欠人情債一輦子。現在她的兒子都40多歲了,還是一有什麼事就給人家拿出來唱。
今年新年,除了剛剛出嫁的小妹,大家都守在老家。
雖然大家都不說,可是大家的心裡面都知道,距離生老病死的那一刻已經不遠了。原來人到瀕臨的那一刻,身體會發出異味。臉孔會變黑。整個人會縮得很小,像掛上一層打摺老人皮的小孩。她不能走,不想動。
她說,她感覺自己像一個廢人。
她不思飲食很久了,感謝台灣的朋友Mika帶來的海苔。老媽說梅子味的海苔真好吃,麻油味的也很特別,從沒吃過這樣的東西。在家的時候我就像一尊門神一樣守著那三瓶海苔,還被大姐罵孤寒鬼因為她的小孩也很愛吃不過我就是一片也不捨得發。
跟她按摩身子,打摺的皮膚已經變黑了。用手輕輕撫摸,一片一王黑黑的皮膚會掉下來粘在手上。末期的徵兆都出完來了。要很小心,才能不讓眼淚滴到她的身子上。
很多人跟我說早點放手是好事。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我知道,也非常明白。但是心裡真的是還不能習慣和接受。我就來變成孤兒了,從今之後不會再有人像她那樣包容我縱容我原諒我愛我而不求回報。就由得我吧,請不要再叫我放開。
大米說,這個新年好冷,對我來說,這個新年不止冷,還很悲。
8 条评论:
波波,不要那么伤心,这种情况,走了其实真的是好事,未必活着就是蓝天。
我家婆在未去世之前和你妈妈也是类似的情况,她不能动,不能说话,整天只能躺在床上,身心的痛苦不是任何人能体会的。天天无止境地看着天花板,那是什么酷刑?
我一直相信,一个人能活着,一定要有活着的意义,而不是因为要维持一个没有养分的躯体而苦撑。生老病死是生命的定律,时间到了,就该走了。
别那么伤心了喔。
謝謝你大米。
可是我還是不能釋懷。同樣的情形吧,我想請你不要討厭你公司的那個老巫婆是很難的。就像要我看著自己的老母生命力一點一滴的蒸發而不悲傷是不可能的一樣。
是的,我也知道。但安慰数句,还是朋友应尽的义务,就好像今天同事买给我的巧克力一样。什么时候我们来去喝杯茶?
题外话:你妹妹长得很象你!
嘿嘿先答題外話:我怎麼感覺到我比她美很多咧?!
白頭問過我,你什麼時候跟大米做好朋友了?她說她常去的KLCC還有書店你不是也常在那邊打躉嗎?為什麼不出去吃杯茶?
我答:才不要,不過有一天我要是遇到了會撲上去給她一個熊抱看她會不會嚇死掉哈哈哈哈──
好呀!!我不介意被你熊抱的。
我在KINO出没的时间基本上是中午12点到2点之间的一个小时。星期五12点到1点就一定会出现,因为星期五是每周新书上架的日子,除非刚好有重要公事在身脱不了身败,否则刮大风下大雨我都会出现的。
白头是你老公吗?我认识的吗?
又题外话一句:买巧克力给我的同事初期是我的死对头,她讨厌到我极点。但是后来合作久了,大家互相了解对方的为人,反而她现在是我在公司里最信任得过,大家可以互谈心事的朋友,是不是很奇妙?
作麼我好像感覺到你很想被我熊抱的……?
我其實是不定期的啦,有工開的日子我才會去KL,因為白頭的公司在KLCC附近,所以我一般會在那邊等他共乘車。
白頭當然認識你。他認識你在我認識你之前。不過他認識你就不知道等不等於你也認識他。
他不算是同行。他只是負責幫報館設立他們的中文系統、電腦中央系統還有電子資料室。
還有你的那句另外的題外話:因為大家都看外表來判斷一個人的內在啊,如果我們不是重逢在這個年齡這個比較懂得寬容的時代,也許還是照打不誤的。
以前年少氣盛,看什麼都不順眼,更加不會停下來想一想這個人為什麼會對我有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反應。
呃,我猜你大概不記得我初初為什麼討厭你吧?因為我當菜鳥的時候問你老馬在說什麼你不睬我啊!!!而且遇到你,還有那個星洲的王永勝,老是會被你們scope,凡是菜鳥都討厭死你們啦~~
後來,等到自己也變成菜鳥的徵詢對象時,才知道原來菜鳥的不禮貌還真的是很鬼討人厭,哈哈,這才是題外話中的題外話吧
波波,不知道你的年是这样过。
今天才笫一次到你的部落拜访,sorry。
这两天看到和听到都不是人间事。再谈。
Mrs. Gan,
多謝,你來問候我已經很感謝。
其華:
多謝你提供的馬大資訊。
還有其他電郵的、電話的、sms的問候,統統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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